萧乾的潮汕情缘

萧乾（1910—1999），原名萧秉乾，化名萧若萍，蒙古族，当代著名作家、记者、文学翻译家。曾任中国作协理事，中央文史馆馆长，全国政协常委，民盟中央常委等职。

萧乾一生中曾几次到过潮汕，与潮汕结下不解情缘，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文坛美谈佳话。

任教于汕头

1928年冬，18岁的萧乾在北京崇实中学读书并担任学生会主席，因带头闹学潮，被校方开除，一时无路可走，便跟随一位潮阳籍的同学赵澄来到广东汕头。初到汕头，语言不通，他听人家把吃饭说成“驾崩”，甚感奇怪，因为“驾崩”是说皇帝去世的。在同学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赵澄托人在汕头礐光中学为萧乾谋到了一个职位——国文课教师。为避耳目，萧乾改名为萧若萍。

在汕头任教的那段时间里，萧乾生活上由一位邻居老妈妈照顾。她常帮萧乾洗衣、买菜、煮饭。有一次，萧乾得了重感冒，老妈妈在熬药时忘记买姜片，又特地跑回菜场买回姜片，跑出一身大汗。萧乾问她累不累，她说：“不累，不累，只要你病好了就放心了。”萧乾听后十分感动。后来，萧乾回忆她时说：“我爱大海，它胸怀豁达宽广，到汕头后，才第一次见到大海。那位汕头老妈妈的性格，就像大海一样。”

在汕头任教期间，还有一事令萧乾终生难忘。那是在一次排演文艺节目过程中，萧乾结识了一位有表演才艺并生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18岁潮州姑娘萧曙雯，两个身世相同的年轻人很快坠入爱河，浪漫情系“梦之谷”。在那段短暂而又甜蜜的日子里，礐石岛上四季如春的幽谷里，泉水淙淙的山涧边，留下了这对年轻的恋人相傍相依的身影。“我们便拉着手，像古今中外传奇里所描写的少男少女那样，徜徉在梦之谷里了……把两双脚一齐垂到山谷的潭水里，互相替洗着……”（《梦之谷》）。这是萧乾的初恋。

出版小说《梦之谷》

半年后，萧乾回北京读大学，依依惜别初恋情人，打算两年后混到文凭就同“梦之谷”里的那个大眼睛潮州姑娘去南洋。不久，萧曙雯写信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供养她上学的校长终于撕掉假面具，提出要和她结婚。萧乾闻讯后心急如焚，匆匆奔回南方，费尽艰辛才在一个偏僻的学校（潮阳金浦小学）找到曙雯。原本曙雯答应和他一起出逃，但就在动身的那天，发生了意外。在船即将起 航之际，萧乾突然收到曙雯亲笔所写的一封“绝情信”。在留给萧乾的信中她说：“我无法同你走，原谅我。我有种种走不得的原因。今天灯笼上又添了点装饰，然而是最后的了。见此信，你务必乘原船即刻离埠，我担心你的安全。如你心上还有我时，答应我这回。最后的一回了。一个女人不值一条命。”拿着这封信，萧乾的心在颤抖，误以为她变心妥协了，于是满怀悲痛独自北上。刹那间的别离铸成了终生的遗憾，从此两人天各一方。

1936年，萧乾又回过潮汕一趟。回上海后，萧乾把他的这段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亲身经历写成了自称为“血泪之作”的唯一一本自传体长篇小说《梦之谷》，于1937年春，以连载的形式在上海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上陆续发表，并于1938年11月由文化出版社出版发行。书中的女主人公“盈”，即是萧曙雯，男主人公“若萍”即萧乾自身。他把汕头发生恋爱的那个地方叫“梦之谷”。小说以喜剧开端，悲剧告终。在小说的结尾，他把这个女孩子描绘成一个绝情绝义的、没有灵魂的人。“我对你那么好，咱们俩海誓山盟，说好了等我攒够了钱回来，就救你脱离苦海。多好啊。你却变了心。”萧乾伤心极了。 这部以自己亲身经历为基本素材、以第一人称创作的小说，一出版就受到了关注，引起了巨大反响，在香港及东南亚等地一版再版，非常受欢迎。

重访潮汕

1938年冬，萧乾已成为天津、上海、香港等地闻名的编辑和记者。他陪华北游击区的黄浩同志重访潮汕，曾在黄浩弟弟黄声在揭阳所办的南侨中学住过几天，还去了潮安、揭阳、普宁、澄海等城乡，发表了《潮汕鱼米乡》、《林炎发入狱》、《岭东的黑暗面》等作品。他还特地游览潮州古城，用笔描写下古城的美丽景色。那天黄昏，他在金山顶上眺望潮州城。“韩山有如一条金蛇，在夕阳下亮着它的腰身，蜿蜒曲折，直通闽、赣的腹心”、“天水交界处，挺然立着一座古塔”（凤凰塔），潮州城的夕阳是多么美丽啊！他决定饱览湘子桥的夜景。“出了东门，来到了湘子桥畔。这一幅朦胧银亮的江上月景，只有用梦的色彩方涂得出来。对岸韩山黑洞洞如一匹蹲伏着的巨兽，突露着贪婪的牙齿。深蓝色的天空虽只挂了那么块黄玩艺儿，江面上竟洒满了水银般的碎块。······镇守大好江山的铁牛，默默踞卧桥垛上，守着这布满炸弹伤痕的古桥。”（《潮汕鱼米乡》）萧乾笔下这幅带着浓郁感伤色彩的风景画，为后人认识上世纪30年代潮州古城风貌提供了形象的资料。

“汕头是我的第二故乡”

上世纪80年代，年逾古稀的萧乾仍十分热爱曾经生活过的潮汕，时刻关注着潮汕的一举一动。当听知汕头大学成立时，他感到无限欣慰，欣然接受汕头大学聘其任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中心顾问一职并赠送了一批书籍。1985年9月23日，潮籍著名人物采访家周昭京先生采访他时，他感慨地说：“我在汕头苦过，但也甜过。汕头在我的记忆中占有一定特殊地位。我不但爱汕头的山山水水，也更热爱那里热情爽朗重感情的人民。……常梦见自己在汕头同老朋友喝工夫茶，梦见汕头的大海。是啊，我是多么想再到我的第二故乡去看看，亲亲潮汕芳香的泥土。”当周昭京采访结束，就要离开时，萧老欣然泼墨写下“汕头是我的第二故乡”的赠言，作为对汕头深情的怀念。1986年7月14日萧乾收到《汕头日报·潮风版》编辑寄来的报纸，特致信以谢。信中说：“谢谢《潮风》编辑同志给我寄来报纸。······我爱汕头，因为在我十八岁生命受到威胁时，汕头给了我庇护所。……我爱我那些学生。他们文雅，几乎个个都会点乐器。……我在梦中时常回到你们那里，每当我看到什么工业品印有‘潮汕制造’字样，如彩色底片，我就有一种自豪感，知道今天的潮汕可不同了，是觉醒了的潮汕，兴旺的潮汕。我遥祝亲爱的汕头日新月异，在改革开放中，永远走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前列。”信中再次流露出对潮汕的热爱之情。

再访潮汕

1987年春，萧乾在夫人文洁若陪同下赴香港讲学，归途中应友人汕头大学中文系陈贤茂教授之邀在汕头逗留几天。在当地朋友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60年前那个“梦之谷”。对萧乾来说，这是时隔一个甲子之后的旧地重游，感慨万千。第二天，萧乾夫妇得到了一个信息：萧乾的初恋情人萧曙雯仍健在，住在汕头市新兴小学的校舍里。他们还约略听说这位以教师为终身职业的女人一生坎坷，1957年戴上右派帽，由于是《梦之谷》女主角的原型，北方对“萧乾大右派”的揭批信息，又使南方的这个“小右派”雪上加霜……获知这些信息，文洁若觉得，单凭无辜受牵连这一点，也应该去看看这位萧老师。她劝萧乾前往见面，萧乾说不去，说要“把那已活在心中60年的美好影像永远保存下来。这不光是考虑自己，也是为了让曙雯记忆中的我永远是个天真活泼的小伙子，所以还是不见为好。”于是，他的夫人文洁若便以《北京周报》记者的身份单身独往探望。两人交谈十分愉快，双方交流了各自都想了解的信息。关于“绝情信”一事，原来是那个当地有权有势的校长，为阻止萧乾带曙雯北上，便以追捕“共党分子”之由，告诉曙雯：倘随他北上，必灭乾，如放弃，则可让他回京。萧乾闻后悲切万分，号啕大哭。关于这件事，萧乾后来有如此的记述：“我在小说中错怪了她，其实她完全是由于爱我而丢弃我的。”（《萧乾回忆录》）

当时文洁若见到萧曙雯的住处十分简陋，生活拮据，皆因同受牵连打成小右派，即向汕头市政府反映情况，希望帮她解决住房问题。还连夜写了特写《再寻梦之谷》，刊登在《汕头特区晚报》上。后来还写了《梦之谷中的奇遇》，以大半个版面篇幅发表于4月14日《羊城晚报》。于是上世纪20年代的一则故事，在80年代有了它的“续篇”，成为文坛上的一段佳话。萧曙雯在那次会见之后经友人告知才知道了文洁若的真实身份，过后两人频频通信，成为好朋友。后来，经过萧乾夫妇的奔走呼吁，得到了汕头市有关部门的重视，最终解决了曙雯的住房问题（分配到一房一厅）。萧乾之后直至逝世，实践诺言，未同晚年萧曙雯见过面。1999年萧乾病逝，终年89岁。2002年萧曙雯病逝，终年92岁。